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提出,“推進城鄉公共文化服務體系一體建設,創新實施文化惠民工程,倡導全民閱讀。”這是自2014年“全民閱讀”首次被寫入政府工作報告后,連續八年進入政府工作報告。推進農家書屋建設工程,讓濃郁書香涵養鄉村文明,是實現全民閱讀的重要組成部分。自2007年農家書屋建設全面開展以來,我省已建設上萬家農家書屋,它們越來越成為江蘇推動社會文明程度高的重要文化堡壘。
農家書屋是農民的“黃金屋”
“農家書屋門前開,大千世界送進來。搬把小凳樹下坐,文化種子心里栽。糧食害蟲怎么逮,書里寫得很明白。科學方法有N種,多樣選擇真不賴!”一曲流傳在我省農村的快板,唱出了農家書屋的魅力。
農家書屋工程自2005年開始試點、2007年全面推開以來,在豐富農民日常文化生活、促進農民致富、加強農村精神文明建設方面發揮了很大作用。截至2020年,農民人均圖書擁有量從工程實施前的0.13冊到如今的2.17冊,增長了近20倍。創新型城市研究院首席專家、江蘇文化強省研究建設基地首席專家葉南客教授認為,現代化的核心在于人的現代化,沒有人的現代化就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現代化。要實現人的現代化,就要推進包括人的思想觀念、素質能力、行為方式、社會關系等方面的現代轉型。從這個角度而言,建設農家書屋以促進農民文化素質的提升,豐富其精神生活,也是推進人的現代化的必要舉措。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實施鄉村振興戰略不能光看農民口袋里票子有多少,更要看農民精神風貌怎么樣。換言之,鄉村振興既要“富口袋”,也要“富腦袋”。
近年來,江蘇把文化強省建設推向新高度,把文化強省建設目標豐富提升為“三強三高”。加強農村文化建設,提高基層干部和群眾文化水平,強化最基層的文化載體建設,是江蘇建設文化強省的應有之義。2019年5月,我省發布了關于推進農家書屋深化改革創新、提升服務效能的通知,對農家書屋提質增效作出部署安排。這一舉措,促進了我省農家書屋的提檔升級。在江蘇省文化館館長、江蘇省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主任戴珩看來,有的文化民生工程可能只影響人一時,比如,看一場演出,聽一場戲,但是閱讀一旦影響了人,影響就可能伴隨一生,甚至會改變一個人的命運。
毋庸諱言,農村地區本就是文化供給相對薄弱的地區。互聯網時代,實體書店大量倒閉,書店越來越少,然而,城市居民可以通過網購獲得圖書,而農民網購的使用率、使用頻率相對較低,導致農村居民可以獲取的資源十分有限。很多鄉鎮僅有的幾家書店也多以賣中小學教輔為主,學齡兒童很難接觸到課外圖書,城鄉學生“信息鴻溝”不斷拉大,農家書屋如果建設得好,可以縮小城鄉兒童之間的文化差距。兒童文學作家李東華粗略估算過:全國近60萬個農家書屋,即便一個書屋只有10個孩子去看書,那就會有600萬個鄉村孩子從中受益,這可能意味著這600萬個孩子的下一代將會“不一樣”。農家書屋不僅能讓孩子受益,也能成為農民獲取知識的重要渠道。實踐證明,不少地區農家書屋建成、運營以后,村里打牌、喝酒、閑逛的人少了,看書、借書、學習的人多了,村民精神風貌煥然一新。
從鞏固農村思想文化陣地,加強農村宣傳思想文化建設上來說,農家書屋更是重要載體之一。黨史學習教育開展以來,江蘇不少地區將黨史學習與農家書屋結合起來,依托農家書屋開展集體學習,有效推動了黨的理論在基層落地生根、深入人心。
農家書屋亟待跳出“供需錯位”
盡管從中央到地方,各個層面都在大力推動農家書屋的建設和普及,但不容忽視的是,一些地方的農家書屋并沒有出現想象中那種門庭若市的場面,相反,一些農家書屋大門緊鎖,無人問津。
專家們指出,很多農家書屋遇冷,說明我們的管理是存在問題的:不少農家書屋采購或獲捐一批圖書之后,常常幾年時間都不更新,新書少;不少志愿者捐贈給基層書屋的圖書質量差、層次低,好書少;相當一部分農家書屋沒有針對農村讀者做過相關調研,農家書屋對口書少——養殖業、種植業、農村觀光旅游、鄉村建設等老百姓喜聞樂見的圖書比例偏低、數量不足,有的圖書內容很晦澀,供需錯位問題比較突出。
針對各地經濟發展水平、地理位置、產業發展有顯著差別,農家書屋也應該有所區別,但現實中,各地農家書屋內容配比往往大同小異。葉南客舉例說,江蘇南部的蘇州等城市外向型經濟相對發達,江蘇北部徐州等城市的重工業相對具有優勢,具體到各設區市內部區縣之間可能又有顯著差別,因此在建設農家書屋時,就應充分考慮到這一點。可實際情況卻是,很多地方建設農家書屋忽視了地域、產業、經濟等的差別,在置辦圖書時,沒有從受眾角度考慮。
江蘇省社會科學院哲學與文化研究所所長胡發貴也認為,推進農村書屋建設,要提升精準性。在新農村建設中,很多鄉鎮不斷處于變化中,比如自然村變成了行政村。有的村莊人口很多,也有需求,但就是沒有建設農家書屋;相反,有的村莊雖然建設了農家書屋,但利用率不高。“說到底,還是因為農家書屋的建設和布點是籠統以村莊為單位,缺少對人口及其需求的統籌考慮。”
南京農業大學人文與社會發展學院教授季中揚認為,管理粗放實則凸顯出一些地方建設農家書屋的觀念“虛”“浮”。“很多地方的農家書屋建得高大上,實際上并沒有真正站在群眾角度考慮,‘急群眾之所急’。結果,除了多出一間堆滿書籍的房子,并沒有什么改變,效果很差。”一些地方政府將建設農家書屋作為“門面工程”,一張桌子、一間雜物室、幾張桌子就拼湊成了農家書屋,“建”而不“用”,不僅有違農家書屋的建設初衷,還浪費了有限的財政資金。
建好農家書屋是基礎,管好農家書屋是手段,用好農家書屋才應該是書屋建設的根本目標。今年,來自全省的農家書屋管理員積極參加了江蘇省數字農家書屋管理員培訓會,線上培訓在線觀看總人數達9153人,提高了全省農家書屋管理員的業務能力。當然,管理之外,還要改進考核機制。“考核不只要評估書屋面積、書籍數量,還要考核使用情況,不能重建設而輕管理。在很多地方,如果沒能將使用情況納入考評體系,農家書屋往往很難持續。”季中揚說。
農家書屋首先要姓“農”
黨的十九大報告強調,完善公共文化服務體系,深入實施文化惠民工程,豐富群眾性文化活動。農家書屋是構建覆蓋城鄉的公共文化服務設施網絡的重要舉措,如何通過農家書屋撬動鄉村文化建設?
胡發貴認為,“撬動”這個詞很理想化,怎么達到這種狀態呢?說得浪漫一點,農家書屋像是“文化的火種”,因為它的存在,慢慢發展成為燎原之勢,對文化的熱愛、知識的普及一點點向廣大農村滲透,促進農民文化素質提升,反過來也會為農民朋友創造更多的精神文化需求。那如何建設、利用好農家書屋,讓“文化火種”越燒越旺呢?
農家書屋要姓“農”。現實中,一些農家書屋乍一看滿書架都是大大小小、厚厚薄薄的書,可是農民想找到真正感興趣的書并不容易。針對部分農家書屋“農味”寡淡問題,專家坦言,目前很多農家書屋在選擇書籍方面,既沒有專家指導,也沒有經過調研,存在想當然的情況。要改變這一局面,不能僅靠各地農家書屋主觀上去改進,要盡可能請專業人士,通過詳實、縝密調研,制定出購書指導,至少框定內容配比,以保證書屋的書是農民所需的。
“文化生活跟柴米油鹽一樣,應該是常態的。”胡發貴認為,要用有趣味性的表現形式強化書籍的“農味”,才能讓文化生活成為農民生活中的常態。要讓農民愛上閱讀,必須注意書刊內容的表現形式。有些“大塊頭”農書,即便農民想“啃”,恐怕也有心無力,一些小人書、連環畫類涉農書籍反而更對農民口味。在他看來,農家書屋不僅要有“農味”,而且要通過趣味化形式表現出來,否則,農家書屋很可能變成聊天喝茶的地方,或仍然難改書籍被束之高閣的命運。
據日前發布的2020年度江蘇省居民閱讀狀況的報告顯示,城鄉居民15分鐘生活圈有閱讀服務設施的占比相差達24.29個百分點。書屋姓“農”,就是要和農民群眾更近一些。過去,農家書屋往往在固定的場所,大多建在“行政中心”村支部大院,近些年來,不少地方探索就近就便的“移動書屋”——設在行業協會、蔬菜批發站和勞務市場、蔬菜生產基地、大型社區……根據不同特點重點配送不同種類圖書,因需而設,服務農民。根據農民的需求“長”出來的書屋,真正提高了村民閱讀的便利性、可及性。
農村書屋姓“農”,卻不僅僅是農村的事,要站在推進城鄉公共文化服務一體化的角度,城鄉結合起來一并考慮。葉南客說,在實際運作中,農家書屋可聯合縣(區)圖書館定期流通相關書籍。實際上,在書籍的流動化方面,南京做得不錯。在棲霞、江寧、浦口、六合、溧水、高淳等區,已全面實現農家書屋與區級圖書館通借通還。現在,很多地方圖書室針對借、還書問題進行了優化,取得了良好效果。譬如,南京市多家圖書館聯合推出了“書服到家”活動,整合數萬冊圖書,滿足要求的用戶只需平臺下單,書籍就能快遞到家。
讓農家書屋跟著時代走
手機已超越電視成為農民群眾主要的信息來源和娛樂載體,手機中圖文并茂、生動有趣的閱讀內容深受歡迎。農家書屋加快數字化轉型,是農家書屋提質增效、深化服務的必經之路。我省在2020年已經實施農家書屋數字化提升建設項目,該項目主要內容為在原有農家書屋及數字化基礎上,實施農家書屋數字化閱讀和網絡化管理,提升農家書屋數字化建設水平,更好地服務農民群眾的多樣化閱讀需求。數字化農家書屋的建立為村民閱讀提供了方便。現在,只要關注“江蘇省農家書屋”公眾號,或在“數字農家書屋”電腦平臺上操作,就可看書、聽戲,觀看種植、養殖技術相關視頻。便利之外,數字化的閱讀方式,也為疫情防控常態化背景下做好全民閱讀提供了可能。
季中揚認為,在短期內提升書屋使用效率,就要順應數字化閱讀趨勢,如果把“書吧”改為“聽吧”,變“看書”為“聽書”,會有更多老百姓樂于接受。而且,電子書的成本比紙質書要低很多,在電子化之后也更利于傳播。目前,江蘇已有地區開始建立“有聲圖書館”。日前,鹽城市大豐區萬盈鎮文化站聯合喜馬拉雅平臺建設的“有聲圖書館”正式投入使用。一面墻承載一座“圖書館”,一本書可供多人同時閱讀。只要用手機掃碼就可以聽取90萬余冊圖書,非常方便。今年3月,鎮江首批數字化農家書屋有聲閱讀館落戶丹陽,讓村民隨時隨地閱讀。“有聲圖書館”帶來的不只是閱讀方式的改變,很多村民年齡結構偏大、視力老化,無法長時間閱讀紙質書籍,“有聲圖書館”的出現,真正解決了這一問題。
“屋”盡其用,打造“書屋+”
提升農家書屋吸引力,不能單純就農家書屋而論農家書屋。“要避免將農家書屋孤立化。”戴珩說,“設施的建造上,要將農家書屋和村綜合性文化服務中心等建設結合在一起,以豐富農家書屋文化活動和文化服務內容,集聚資源、集聚人氣。”專家認為,必須把農家書屋嵌入到綜合配套之中,讓老百姓來農家書屋不僅可以看書,也可以在一墻之隔的其它功能室打打牌、健健身、跳跳舞。
目前,江蘇已經有一些鄉鎮和農村將新時代文明實踐中心、圖書屋和文化站建設成一個綜合體。它們依托新時代文明實踐中心在組織領導、志愿服務隊伍、運行保障機制等方面的優勢,圍繞黨史學習教育、紅色經典閱讀、健康講座、義診等開展內容豐富、形式多樣的“農家書屋+”公益活動,積極拓展農家書屋的功能。青壯年外流造成大量學齡兒童留守鄉村,子女的陪伴和教育問題凸顯,如果能把農家書屋改造成孩子們課后充電學習的場所,打造屬于孩子們的“四點半課堂”,會對孩子教育起到積極作用。
專家建議,書屋還可嘗試和其它業態結合起來,南京有很多地方將基層書屋和鄉村旅游、民宿觀光結合在一起,利用書屋吸引顧客,利用顧客吸引消費者和游客。這種模式在江蘇相對較多,說明這種做法具有相當的可行性。針對如何進一步發揮民間資本和社會的力量,季中揚認為,“分散到村里面的農家書屋,最好放給社會去做,沒必要把有限的資源‘撒胡椒面’。”在他看來,政府應該集中精力辦大事,辦社會辦不了的事情,譬如在人口更密集的地方建規模相對較大的圖書館。“當然,社會力量未必有足夠熱情,對此,政府應該積極引導。最好是以獎勵形式調動大家積極性。我舉個例子,如果鎮政府給一個村兩萬塊錢辦農民書屋,這筆資金根本起不到太大作用,但如果把它用來獎勵做得好的農家書屋和踴躍捐書的青少年,就可以放大和調動民間社會積極性。”
□ 本報記者 魏曉敏 韓宗峰